現在，「長輩跟不上時代」的笑話已經廣為人知：認為 3C 產品或遊戲會帶壞小孩，教導不要隨便聽信陌生人卻輕易被網路詐騙，要求後輩遵守老掉牙的傳統，被逐漸開放的人際關係或娛樂行為給氣到崩潰…
各種對於新世代來說相當荒唐的鬧劇，背後其實意味著社會出現了所謂的「世代隔閡」。
世代隔閡或許是個老掉牙的問題了。大多人的回答是「誰叫那些老骨頭食古不化呢？試著開放一點吧！」然而世代隔閡真的只是文化或社會氣氛開放與否所造成的嗎？今天我想要提供一個不一樣的觀點，讓我們試著從科技角度來切入看看吧。
從我的工作說起
科技方面如何導致世代隔閡？我想要先從我現在的工作開始說起：
我是一名 Android 應用工程師，用 MacBook 編寫 Kotlin 語言來架設 App, 並且透過網際網路發佈 App 到 Google Play 上讓人使用。
這在現代、或者至少對軟體業的人來說，是一份再正常不過的工作，對吧？
然而若從歷史角度切入來看，這份工作的「年代組成」其實很有趣：
- MacBook 系列是 Apple 公司在 2006 年以後推出的筆記型電腦
- 網際網路在 1990 年代以後才蓬勃發展
- Android 智慧型手機在 2008 年後開始普及
- Google Play 在 2012 年才開始正式推出
- Kotlin 在 2016 年開始穩定發佈，並且在 2017 年被 Google 大力推動
如果將相對年份帶入我的工作描述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？
我使用一台 20 年前不存在的電腦，用這 6 年才開始穩定發佈的語言編寫軟體，並且透過一個 30 年前才剛起步的資訊交換服務，佈署到一個約 10 年前剛推出的平台，給一群 15 年前不存在的使用者。
如果拿著我的工作內容去問 30 年前的人們，我敢打賭他們完全聽不懂我在說什麼，更遑論去預測我是如何工作、或者評估工作成效。
這份工作的內容，對 30 年前的人們來說完全無法想像；換言之，30 年前的知識對我可能完全沒有幫助，而 30 年前的工作經驗對我可能也沒有幫助。
（我也確實沒受到什麼長輩的幫助。我大多的工作知識都是從網路學來的）
不再有用的經驗
從上面的例子，我們可以看到：隨著技術的發達，許多過往的觀點或經驗，在現代可能不再適用了。
這裡我想再舉幾個例子，示範科技如何導致更多經驗和價值觀的差異：
- 以前食物保存不易，所以總是講求不要浪費、食物不要放隔夜；如今保存技術發達，吃不完的飲食可以冷藏、冷凍，甚至真空封存、放好幾個月也不會壞。
- 以前整理知識只能透過紙筆，需要妥善整理；如今電子化、雲端儲存、搜尋演算技術發達，檔案或資訊再怎麼亂丟亂放、都可以透過搜尋來找回。
- 以前珍惜每次相聚，因為分離後受限於交通與通訊、可能難以再見；如今電話、訊息、視訊技術發達，就算相隔數百公里遠，也能隨時保持聯繫。
- 以前認為工作老實做、慢慢升遷，生活就能平步青雲；如今企業一旦停止成長就容易被競爭對手超越、甚至倒閉。比起留在同個地方工作，持續換工作、找到更好的公司，或許才更有前途。
- 以前會說「努力付出，總有一天會被看見」；然而現在網路資訊爆炸，若沒有砸廣告、製造話題或創造流量，你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被看見。
看到了嗎？從物質觀到價值觀，我們的思考方式正隨著科技發達而逐漸改變。
這對於長輩來說是多麼地恐慌！想像一下：你老老實實工作了大半輩子，嚴謹的工作態度讓你獲得現在的主管職位，才有足夠的薪水支撐起家庭生活，心情很好的你去了一趟超市買些日用品。回到家裡，卻看到你的孩子坐在電腦前，用著網購買來的商品，東西亂丟、懶散地直播聊天，就這樣賺進了大把「抖內」──只因為他講話很搞笑，或者正在玩這個月最火紅的新品遊戲，或者用一堆虛擬圖片組成了很可愛的網路替身。你不免碎嘴了一番「你這樣真是不務正業」「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懶散」「這樣以後怎麼會有成就」，然後被孩子頂嘴回來、險些興起家庭革命。
代入困難嗎？那我們不妨試著想像一下未來──
你辛辛苦苦地讀書上學寫報告做研究、拿到一張薄薄的碩士學位證書（後來發現沒什麼用），認識的朋友不多、也不善交際，上班當社畜之餘的嗜好就是打打電動看看動漫、或者對影劇吃吃地笑。好不容易活過了大半輩子，轉過頭來，卻發現未成年的小孩們早已不需上學讀書，只需要「啪滋」一聲就可以把知識灌輸進大腦、完成作業，其他需求可能只要問問他們的 AI 好夥伴；剩下來的時間可以讓他們進入虛擬世界、在足足有整個地球那麼大的電子文明中遊盪探險；而遇到心儀的對象甚至無需搭訕，只需要一個眼神許可就能請 AI 計算兩人的共同興趣、個性契合度，甚至直接開啟私人虛擬意識空間交往，幾分鐘就能體會數十場模擬約會；而賺錢甚至再也不需特定時空或形式，只要他的大腦「想像」出一幅藝術創作、「架構」出一篇研究探討或應用實作，就有收入匯進他的虛擬錢包任他花用。你不禁覺得──乾，那我以前那麼辛苦，到底是為什麼？為什麼他們這樣生活也能活得下去？
未來潮流在即，我們無法逃避
上述的「未來生活」想像或許不可思議，但我們已經見證過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。我們已經見證了網購，智慧型手機，短影音，VR/AR，虛擬貨幣，太空產業，生成式人工智慧……各式各樣新興產業的起步。更遑論那些我們尚未看到的產業，那些我們尚未看到的生活與娛樂服務。那樣的工作型態是我們能想像的嗎？那樣的生活型態是我們能想像的嗎？恐怕是無法的。未來若能夠被我們預測，那就不能算是未來了。
所以說，「世代隔閡」不僅發生在老一輩、或食古不化的人身上。它可能會發生在我們每個人身上──只要我們活得夠久，見證了文明前進。
這樣的話，世代隔閡就成了我們也需要思考與面對的議題，而不僅僅是個歷史笑話了。
我們可以如何調整心態
我雖然觀察到這樣的現象，但也不確定能如何應對比較好──畢竟這樣的問題，對過去跟著潮流長大的我來說並不存在。
當我問自己可以如何應對未來的世代隔閡？我得出了幾個結論：
- 持續學習：不論如何，我們都可預期有越來越多新東西將會於未來出現。新的知識，新的科技，新的應用……如果停止學習、拒絕理解，你會越來越搞不懂世界的發展，也可能無法同理或接受新一代的價值觀。
- 尊重年輕人：生活經驗與知識共享很可能使新一代的能力與理解超過我們所知。我們要認知到即使自己是 40–60 歲的成年人，自己在新興領域的認知或決策能力仍然可能薄弱；即便對方只是個未滿 30 歲、甚至未滿 20 歲的小伙子，他在他的專業領域仍然可能比自己更有經驗、懂得比自己更多。
- 搭建溝通的橋樑：跟著潮流長大的人，可能與上一輩存在截然不同的價值觀。很多在年輕人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，長輩可能會難以接受或從未想過；同樣，我們的「無法理解」可能也是對方沒有想像過的。遇到價值觀差異時，與其拒絕或嫌棄，不如試著多嘗試溝通、理解對方的想法。
- 更具體地交流想法：我認為，價值觀存在差異時，溝通方式也需調整。諸如「你為什麼如此做？」等直接質問，可能令對方難以回答（畢竟對他而言，這麼做可能理所當然）；不如提出自己的觀感並邀請對方帶入思考，例如「我想分享，我以前是這麼做的……你有想過這種作法嗎？」「如果你改用這種態度如此生活的話，可以接受嗎？難以接受的部份會是什麼？」或許更能促進對方提供更多想法、並且更能回答你的不解之處。
最後，我想勸勉長輩（以及未來的自己）：即使面對這樣的趨勢，我們仍要努力珍惜自己所有的、無需恐慌。雖然隨著時代推進，好像我們過往的經驗、知識、能力不再那麼「有用」或「值錢」，然而我仍然相信我們的過往是有價值的，無需因此妄自菲薄、貶低自己。因為若非有我們的那些過往，人類不可能走到如今這步；我們過去每個看似過時的產業或付出，都是現在下一代、社會、甚至人類文明的成長基石。
我認為，若要克服世代隔閡，可能不只是一句含糊的「態度要開放點」如此簡單；更是要試著搭建起知識與溝通的橋樑，長幼互相尊重、持續學習與理解，這應該才是更為妥當的面對世代隔閡的方式。
